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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刘心武漫谈建筑与环境

1999-01-13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记者:您是搞文学的,却写了这么一大本关于建筑的评论和随笔,您自己称此为“越境漫游”。这次的“逾越”比当初发表关于足球世界杯外围赛的报告文学——《5·19长镜头》更令读者吃惊,您是否很喜欢进行各样的“越境漫游”呢?

答:是的。我很喜欢“越境漫游”。比如,“红学”是一个专门的学术领域,但因为实在太喜欢《红楼梦》,所以我从一个读者漫游到“红学”领域中,写了《秦可卿之死》等著作。漫游到建筑与环境评论这个领域,既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是,作为一个城市居民,遇到很多与建筑和环境有关的迫切问题,期待着有人站出来为自己说话,可是,这样的话语却似乎相当匮乏,于是,产生出这样的想法:那么,干脆我自己站出来说吧!说多了,集中起来,便有了《我眼中的建筑与环境》这本书。

记者:你说“文学与建筑隔行却并不隔山”,又说文学与其他艺术门类有一种“通感”,我想问的是,这种“不隔山”和“通感”具体表现在哪里?

答:文学是审美的产物,是诉诸心灵的。建筑也有很强的审美功能,而且,好的建筑,是把人的因素放在第一位,并能使人的心灵得到震撼或慰藉的。这是文学与建筑的最大的“通感”。

记者:在《钟鼓楼》的第五章中,您用了整10页的篇幅来描写北京老四合院的环境、型制和细部处理,其观察之细致和对建筑术语运用之娴熟令人惊叹。在《垂花无语忆沧桑》一文开头讲了一则故事:一位女士拿了一张黑白照片说是四合院的大门,您看了一眼就指出“这是四合院的二门,即称作垂花门的通向内院的那个门”。在《我眼中的建筑与环境》一书中的其他地方,也可看出您在建筑方面丰富的知识、准确的鉴别力,请问它们是怎么得来的?您什么时候开始对建筑艺术感到特别的兴趣的?

答:我自1950年(八岁时)定居北京,近半个世纪,其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时间,是居住在古老的胡同四合院或杂院里面,因此我与胡同四合院的关系很不一般,它们于我来说,不仅是一种装载生命的空间,而且可以说已成为与我血肉相连的亲属,在我眼里心中,它们也是一种生命存在。而且,这近半个世纪里,我目睹身受了北京城市改造的全过程,这种改造有时其实是一种破坏,如将大体完好的城墙城门拆毁殆尽;有时是一种亢奋,如玻璃幕墙高楼的春笋式拔地而起……当然,改革开放后,也有若干在理性思考与浪漫情怀相激荡中产生出来的,好的建筑作品与环境配置。我大概是在上高中时就开始对北京的古典建筑有兴趣,那时我常以它们为对象,进行水彩写生;改革开放后,逐渐产生出写些有关建筑和环境的文章的想法。近二十年来,有机会走出国门,境外建筑与环境方面的种种事物与氛围,对我的刺激与感染,也是我“越界漫游”,搞些建筑与环境评论的推动力。

记者:您为“银锭观山”一景被现代化高楼遮蔽而痛心疾首;为什刹海“眼珠子混浊了”而黯然神伤;为隆福寺——那世界上最壮美的藻井被毁掉而悲愤不已……从中,读者可以感受到你对北京城浓郁的感情,而且,似乎隐含了童年的某种回忆,生命中的某种情结,是这样吗?

答:是的。我的三个长篇小说:《钟鼓楼》《四牌楼》《栖凤楼》,都饱蓄着我对北京这座古老的城市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那悲欣交集的复杂情愫。《四牌楼》里有一章(单独发表时叫《蓝夜叉》),专门写到我对隆福寺的,伴随着对童年荒唐往事忏悔的回忆,那确是我个体生命体验中的难以克化的怅惘“情结”。我在自己的建筑评论和关于城市美学的思考中,都浸润着这样的,有时是很个人化的情感因素,我想这是我的评论和建筑界的专业评论的最明显的不同之处。

记者:你对长安街上的35座建筑物进行了评论,一一指点其得失,请问您可以从中选出一座自己最喜欢和最不喜欢的建筑物吗?请说说理由。

答:到了我这个年龄,“最”字当头的思维判断基本上消失了。最喜欢哪个作家?哪部作品?最厌恶什么?最恨什么?一“最”字当头,我就觉得无法回答。因为,在人生中接触过,被感染或被刺激的事物太多了,难以用唯一的单数来凸现自己的判断。当然,这也不是说,我陷入了相对主义,失却了作出明确判断的能力或勇气。我愿意陈述以“比较”打头的判断:比较喜欢什么?比较不喜欢什么?在长安街上,我比较欣赏的建筑,可以举出两个,一个是建于五十年代末的民族文化宫,我以为它是摆脱了苏式建筑影响后,把时代气派和民族特色结合得接近完美的一座建筑;另一个是建国门外的长富宫饭店,前些时我还到古观象台上对它细细品位,觉得它的体量与线条比例相当和谐,而且它的美学手段不是炫耀的、喧闹的,而是含蓄的、宁静的,有一种“守身如玉”的,难得的矜持感,这样的作品所给予人的不仅是视觉上的美感,而且能引出心灵上的感悟;可惜一般人似乎都还不能静下心来欣赏它,以及像它一样“内秀”的建筑。至于我比较不喜欢的,有长安俱乐部、东单体育场新楼等,它们不仅缺乏独创性,而且显得“词藻堆砌”。当然我这只是一家之言,聊供参考吧。

记者:在“通读长安街”的35个评论中,您几次表示自己的“胆大妄为”、“冒昧”、“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在我看来,您似乎特别小心,是不是不想伤害他人呢?近来有少数有识之士呼吁,“中国亟需建筑评论”,这无疑是很好很紧迫的呼吁。您说自己“不自信具有成为建筑评论家的可能”,但我觉得您是过于谦虚了,今后,您还会继续关注建筑美学话题吧?

答:应该特别小心。建筑作品以及环境配置,和我们写小说不一样,那是一种牵扯到许多人,许多道工序,许多复杂因素的大型耐用,并且一旦建成,便难以改动的人文景观。当然,对之进行直言不讳的评论,是非常需要的。我国的建筑评论实在不够发达,在建筑界内部的专业性评论,又很难在一般民众中产生影响,所以,应当鼓励民间评论,即专业圈子以外的,来自一般民众的评论;我的有关言论,便是民间评论的一种吧。没有想到的是,我的一些关于建筑和环境的文章,引出了建筑界专业人士的重视,这是对我的鼓励。我今后还会保持自己对建筑和环境的关注,会继续发出声音。(本文系书面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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